早期美國與歐洲的關系,是單個弱國通過巧妙周旋與戰略博弈最終打敗并取代歐洲世界霸權地位的典型案例。研究這段歷史,特別是研究美國利用歐洲內部矛盾從弱變強的歷史,其中有下列規律對今天中國的未來是有啟示的。
一、占據大陸主體地緣政治板塊的國家,是有能力長期傳承世界文明并在世界政治實踐中發揮重大穩定作用的國家。對未來中國,乃至對整個亞洲而言,最需要從歐美地緣政治力量消長歷史中汲取的最具基礎意義的經驗是,未來中國決不能犯下843年歐洲查理大帝三個不肖子孫肢解已具有歐洲大陸主體板塊位勢的查理曼帝國并由此導致英國得以用“均勢政策”反制歐洲大陸的歷史性錯誤
歐洲大陸原本并不是今天這番破碎模樣。古代歐洲曾經歷過以羅馬帝國和以查理曼帝國為主體板塊的時期。查理大帝(Charlemagne,742-814)在歐洲封建社會之初扮演了亞洲中國秦始皇的角色,于公元800年,結束了自羅馬帝國滅亡后的所謂“蠻族”,即東哥特人、西哥特人、法蘭克人、汪達爾人、蘇維匯人、勃艮第人、盎格魯撒克遜人、匈奴人、阿蘭人、阿瓦爾人等對歐洲沖擊造成的幾百年大混亂,將整個歐洲大體并歸入法蘭克王國,使歐洲自羅馬帝國后再次成為以法國為主體地理板塊的大陸。然而好景不長,這個對歐洲未來具有極重大意義的事件,卻又極不幸毀在查理大帝的三個孫子的手里。公元843年,法蘭克王國查理大帝的三個孫子在凡爾登簽訂了劃分領土的條約。這個條約對歐洲的未來產生的災難是雙重的:它在將歐洲大陸一分為三的同時,也為歐洲大陸自古羅馬和查理帝國之后的地緣政治,在其進入現代國家歷史進程之初,就埋下了先天破碎的根基。這對歐洲未來的成長是致命性的損害,此后,巨大而又無休止的內耗幾乎耗去了歐洲未來千年的歷史。其次,也是由這個《凡爾登條約》鑄定的歐洲破碎性成長根基,使曾游離于歐洲大陸之外并被法國征服的英國[1],繼而是曾游離于歐洲之外并為英國和歐洲大陸征服的美國,才有了崛起為世界霸權的天然有利的地緣政治條件。在法國,從黎塞留(1585-1642)到拿破侖(1769-1821),在德國從腓特烈大帝(Friedrich I,Barbarossa,約1123-1190)到威廉二世(Wilhelm II,1859-1941),乃至希特勒,他們都曾試圖恢復查理大帝偉業,但這些努力在英國均勢外交下均遭失敗。俾斯麥時期的德國或許是個例外。俾斯麥是近代歐洲自覺放棄統一歐洲夢想的鐵血強人,他堅持地區性守成的原則,并為此不惜以辭職與主張擴張的威廉二世[2]分道揚鑣。后來德國挑起兩次世界大戰,試圖恢復9世紀查理大帝和12世紀腓特烈大帝的事業[3],其結果均以失敗告終。美國學者保羅·肯尼迪(Paul Kennedy)注意到這一現象,他在《大國的興衰》中說:
當你觀看16世紀世界“實力中心”的地圖時,歐洲有一個特征會立刻引起注意,這就是政治上的分裂。這并不是象中國在一個帝國崩潰之后和在其后繼王朝得以重新收緊中央集權政權的繩索以前的一個短時期內出現的偶發或短命的事態。歐洲在政治上總是四分五裂,盡管羅馬甚至作過最大的努力,他們的征服也未能超過萊茵河以北多少;在羅馬陷落后的1000年里,主要政治權力單位同基督信仰和文化的穩步擴張比較起來,都是既小而又局限在個別地方的。象西方查理大帝時期或東方基輔羅斯時期那樣政權的偶然集中,只是暫時的事情,會因統治者的更換、國內起義或外部入侵而隨即結束。[4]
現在我們再反觀北美大陸。北美大陸在1783年美國獨立之前,可以說是既沒有自己的地緣,也沒有自己的政治。它是歐洲法國、西班牙和英國諸列強的“殖民地大觀園”。偌大一個北美大陸卻被歐洲列強割得四分五裂。美國獨立之初,其政治權力基本在13個州手里。1784年,出使法國巴黎的杰斐遜痛心地寫道,美國人是“外交官群體中最沒有地位、最不引人注目的人”。[5]各州擁有相當大的權力,“因此費城中央政府不能征稅,不能開展有效談判,不能向其他國家保證它所簽訂的協議將會得到各州的切實履行,不能制定旨在從其他國家那里獲得特惠的統一的商業政策,不能維持一支富有戰斗力的陸軍或海軍”。[6]為此,華盛頓在卸任的告別講演中坦陳,他對美國未來最大的憂慮就是美國不幸陷入歐洲式的分裂及由此產生的長期內爭。他以歐洲作比較分析說:
我國各部分都從聯合一致中感覺到直接的和特殊的好處,而把所有各部分聯合在一起,人們會從手段和力量之大規模結合中,找到更大力量和更多資源,在抵御外患方面將相應地更為安全,而外國對它們和平的破壞也會減少。具有無可估量的價值的是,聯合一致必然會防止它們自身之間發生戰爭。這種戰爭不斷地折磨著相互鄰接的國家,因為沒有同一的政府把它們聯成一氣。這種戰事,僅由于它們彼此之間的互相競爭,即可發生,如果與外國有同盟、依附和串通的關系,則會進一步激發和加劇這種對抗。[7]
華盛頓對美國未來期盼就是“政府的統一,使大家結成一個民族”[8]。他告誡美國人民:
最重要的乃是大家應當正確估計這個民族團結對于集體和個人幸福所具有的重大價值;大家應當對它抱著誠摯的、經常的和堅定不移的忠心;你們在思想和言語中要習慣于把它當作大家政治安全和繁榮的保障;要小心翼翼地守護它。如果有人提到這種信念在某種情況下可以拋棄,即使那只是猜想,也不應當表示支持,如果有人企圖使我國的一部分脫離其余部分,或想削弱現在聯系各部分的神圣紐帶,在其最初出現時,就應當嚴加指責。[9]
身為華盛頓的軍事秘書的漢密爾頓也曾以英國為例,深刻了分析國家統一對于美國形成強大的國力的絕對必要性。他說:
大不列顛海軍,我們聞名已久,如果我們明智的話,終有一天美國海軍也會引人注意。如果一個全國性政府不是這樣管理大不列顛的航海事業,使之成為海員的培養所——如果一個全國性政府不把國家的全部財力和物力用來組織海軍,那么英國海軍的威風決不會被人贊美。假定英格蘭擁有自己的海運和艦隊,假定蘇格蘭擁有自己的海運和艦隊,假定威爾士擁有自己的海運和艦隊,假定愛爾蘭擁有自己的海運和艦隊,假定不列顛帝國這四個組成部分由四個獨立政府統轄,那么不難看出,不用多久它們都會變得比較無足輕重了。
把這些事例應用于我們自己的情況。假定讓美國分為十三個,如果你喜歡的話,或者分為三四個獨立政府,這些政府還能建立和維持什么樣的陸軍,他們究竟想要有什么樣的海軍呢?如果一個政府遭到攻擊,其它政府會趕去援助,為保衛該政府而流血、花錢嗎?難道不會發生如下的危險:其它政府由于花言巧語的阿諛奉承而保持中立,或者被過于愛好和平所引誘而拒絕拿自己的安寧去冒險,而且拒絕為鄰人提供防御,也許它們妒忌鄰人,樂于看到鄰人的重要地位被削弱呢!雖然這種行為未必明智,然而仍然是合乎自然的。希臘各邦和其它各國的歷史,充滿著這類事例,以前時常發生的事情,在類似情況下,并非不可能重新發生。
即使它們愿意幫助被侵略的州或邦聯,那么援助的人力和款項怎么提供,何時提供,又是按什么比例提供呢?這支聯合軍隊由誰統率呢,統帥又將聽命于哪個政府呢?和約條款由誰決定,萬一發生爭執,由誰仲裁,并且迫使它們默認呢?這種困難和不便是同這樣的情況分不開的。而一個政府則會照顧到全面的和共同的利益,把全國的力量和資源結合起來,加以管理,它就會擺脫這些困難,從而為人民的安全做更多的事情。